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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青青
时间:2019-07-09 17:06:52  作者: 黄大星

几场夏雨过后,对面山冈上,绿的油茶林就洒上了稀稀疏疏的白花。油茶花总是在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开放,当人们注意到平日不事打扮的茶山变得有些花俏的时候,棵棵油茶的枝丫上,已经怀孕了不起眼的小小茶果。

山里人很看重这山上的油茶果,因为,这是他们巴望了一年的额外收成。

一个生产队二三百口人要活下去,靠山湾湾山坡坡的几十块“月亮田”,只能勉强哄住肚子。而衣着人情零花等其他开支呢,就只能找副业收入了。国家虽然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小山村里似乎还可以突破每户养“一头猪、两只鸡”的额度。但是,多养就必得多饲料,饲料又到哪里去寻呢?于是,在家家农户都缺乏副业收入进项的日子里,一年到头一村人就巴望着这一山的油茶果。

谁家有娃儿哭了,守屋看孙儿的奶奶就会叨叨地说:“幺佬幺佬,莫哭莫哭,等队里分了茶籽(油茶果)给你买糖果果。”

两个后生在田间地头争狠打赌,常常拍着胸脯说:“赌哇!赌输了的,冬里卖了茶籽买烟!”

赶集时,姑娘们看见公社女干部胸脯圆鼓鼓地穿着红毛线衣不罩衫儿,红了脸窃窃地笑,过后,私下里商量:“等队里分了茶籽,我们也称毛线来织,一人一件。”

深夜,有精力旺盛的壮年夫妇在做了爱的事情之后,睡不着,商量起整修房屋、添置衣物或者娶媳妇嫁女一类的大事,商量来、商量去,结尾都是同样一句话:“等队里分了茶籽再说。”……

山里人在他们的油茶树上寄托了太多的梦想,关于“队里分了茶籽”之后的欢喜也预支得太多太滥。在和我们这些城里下来的“青年”聊天时,他们也常常说:“等队里分了茶籽,带几瓶茶油给爹妈送去呵!”

我们下放的这一带农村丘陵地,几乎村村都有如我们村一样的“茶山”。对于油茶这种植物,我在课本上没有学过,也没有去翻阅有关专业书籍或者请教某某教授之类。我只知道它属于常绿灌木的一种,秋天里它结的果实是可以榨出“茶油”来的。这种“茶油”是食用油。我也不是没有条件去弄清油茶树的属性和详细的“知识”,但我终于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我已经在这茶山里生活了3年,这山冈上绿绿的油茶树都成了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了,就无须去查它们的户口。我只是想知道,是哪一辈的山里人最初在这山上种下了这些油茶树,让他们的后辈得以不劳而获地年年享受这福址。而在没有种这些油茶时,山冈上又是怎样的情景?因为,3年来,我从来没见过有人

     

种过一棵油茶苗,也没谁提起过栽种它们的事。我曾经问过乡民,问他们为什么不再栽种些油茶树。他们的回答是:“茶籽树呀,长得慢得很哩!”。

“长得慢得很”的油茶树年复一年默默地在山里结着果。夏天过后,日日秋阳抹在棵棵茶树上,给油茶果涂上了釉彩。晚稻收割之后,田野空旷了,油茶树却沉甸甸了。

 

交完公粮,就到了“寒露”。

寒露是秋天的尾巴,没有太阳的日子,山里人就穿上了棉衣。山里人穿棉衣的日子,就是要“拣茶籽”(摘茶果)的日子,山里的男人天热时赤膊着,很省衣服。天凉了,最多也只穿两件衣,一件巴肉穿的汗褂子;另一件就是罩在外面的夹衫或棉袄。霜降前,他们要把山上的茶籽全部拣拾回来,免得在山里落果糟蹋。仿佛要出征打仗,男人们于是在腰间拴上了一根棕索或草绳,箍紧外衣,一来干事利索,二来以防嗖嗖的山风钻进“空壳衣”里咬人。

天凉了,要拣茶籽了。

拣茶籽的日子,是山里人的节日。当男男女女们一拱进丘冈油茶树那绿荫荫的丛中,他们就无端地兴奋起来,在拣茶籽的几天里,个个就像赶集、像过年一样高兴。每天,小小的山湾,这里、那里,浓密的茶山深处总有唧唧的笑闹声传出来,惊飞起栖息的山雀。山里人为什么这么高兴?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收获的茶籽,在生产队留下部分“积累”后即会按“工分”分配给各家各户,让他们可以自由地换油换钱,实现美了他们一年的梦想;只知道,拣茶籽这农活相对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田间劳作轻松了许多;只知道,他们男男女女伙在一起,藏在密林深处可以躲过队长拉长的脸,成堆地嬉笑打闹或悄悄地调情;只知道,在拣拾茶籽的过程中,几乎每家都会有额外的收获。他们或有意地在偏僻的山垭里留下一些结籽的枝丫不采摘。或将采摘下的茶籽悄悄分批埋藏一些在山凹的僻静处,待到几天大哄大闹的集体采收完毕开放“拣野籽”的时节再偷偷地“拣”回来作为私人果实。更有甚者,采收茶籽的这几天里每天会多下几趟冈回家,男人借口忘了带烟叶子犯了烟瘾,女人借口来了“那个”,往往溜下冈一回到自己屋子,扑嘟嘟,他们的胸兜里裤裆内就会滚落出好几捧圆圆的光滑的茶籽来,让他们忙不迭地弯腰捉拿……摩挲着布袋里那些已经提前属于自己的、正日日增多的、不必参与集体分配的、能够很快变成花花绿绿的票子的光溜溜圆润的小果果,他们怎么兴奋也不为过。这种兴奋还因为年轻人自己的收获可以自己支配,这时的家长们认可子女“拣野籽”和收入不上交。这样,后生们就有了好几个月赶集买烟的钱,姑娘们或许也就凑够了数可以相邀着去供销社称回编织“打敞穿”的毛绳衣的红绒线了。

在集体采收茶籽的时候玩一些小动作,这是公开的秘密,只有我们知青和生产队长同志没有“同流合污”。有社员乡亲怂恿我们也干,

他们藏回几捧。而我们“在党”的队长同志呢,那些天里他天天都是气呼呼的,铁青着脸闷闷干活。当然,他也知道他的堂客和女儿在自己家里都有了自己的丰厚私藏。

几天轰轰烈烈之后,队里按工分分配的茶籽也陆陆续续分到了各户。一下子,村子里似乎平静了许多。然而,在这山坡的一座座土砖屋里,却涌动着情绪的暗流。集体分下的茶籽是多少,自己拣了多少野籽,送到榨油坊里能够换多少油,几家合伙去油坊加工能多得到多少油,今年的油价怎么样,留下自己吃的、拜年送亲友的后还能剩多少油,能卖多少钱,这些钱怎样花……人人都在盘算,个个心里都在拨“小九九”。然而,心里头算来算去,到最后,昏黄灯光下那松弛的脸忽地就绷紧了,眉头就皱了起来。别看有一座茶山,别说拣了好几天的茶籽,别说还沾了不少公家的便宜,各家各户男男女女对他们已经用布袋包装好拴紧扎牢过了好几遍秤的茶籽将换回的人民币都很有些失望。这茶油怎么就不值钱呢?一斤清亮亮、香喷喷的好茶油只抵得几包香烟钱。于是,延续了好些天的兴奋转而为失望和烦恼和生气和争执甚至家庭矛盾,于是,人们的目光又投向了对面绿沉沉的山冈。

 

对面山冈上,绿的油茶林枝叶稀疏,断断续续,有一声声阳雀的鸣叫从山凹深处传来。阳雀鸟本不是在冬天里鸣叫的,“古咕阳——”、“古咕阳——”,冬天里,那叫声让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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