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知青武装基干民兵的老照片，重睹他们当年手持钢枪，英姿飒爽的青涩年华，遥远的记忆先是云雾一般蔓延开来，于刹那间覆盖住了自己身为一介书生，离武从文于教育工作几十年的惯性思绪，尔后拽着我从时空隧道偷渡回当年那个血与火的民兵训练场、那个全民皆兵、一手拿锄，一手拿枪的火红年代......

　　　 ......一九七二年的夏天，一纸调令把我们这群农场老二连的知青娃娃们打散分队，以排为单位由南山转场到人迹稀少的北山，来到这荒野不毛之地二次创业组建北山诸队。近一年的开山辟路、建房安置和垦荒圈地的艰辛之后，我们排终于在农场的最北端完成了东山峰农场三分场五队（14队）生产生活基地的初步建设；尔后88名知青、22名农场职工及家属陆续全部到位，连队的生产、生活也基本走上了正轨。

　　　 ......正当我们满以为可以稍微松口气了的时候，农场武装部的几位不速之客蹲点来了，又把我们尚未抻松到常态的紧张神经绷紧。

　　　 要怨就怨我们队的地理位置过于偏僻又太也敏感了：地处农场最北端的群山顶部，周围树高林密，人烟稀少，十年前就列入了全省反敌特空降的重点监控地域了。武装部干部来蹲点的主要任务就是组建基干民兵连，并帮助训练武装基干民兵，落实完成反空降基地的建设。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这群刚刚从珍宝岛事件中回过神来的热血青年沸腾了，人人觉得使命神圣、意义重大、责无旁贷。起初不明所以时涌起的一丝不快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慷慨激昂、新鲜刺激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在连队党支部的统筹下，很快完成了武装基干民兵连的组织建设和强化训练计划制定等工作。

　　　 这样，全体知青脱产一周的民兵强化训练就开始了。真枪实弹的训练将把我们掷入怎样严酷的考验之中呢？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我们绝不会当狗熊，绝不会！

　　　 ......东山峰的夏天，若猫在屋里还蛮爽的，但整日顶在太阳底下晒，那滋味却够呛；加上高强度的训练，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汗流如洗、遍身衣服找不到一根干纱，露肤处晒脱一层皮的难熬日子。

　　　 练射击：平端着枪，枪刺上吊着一块砖，一端就是一小时：忍受着烈日的烧烤、满脸的汗水和手臂酸胀；男生练得牢骚满腹、怪话连天，女生练得脸白唇紫、背人抹泪；但我们挺过来了。

　　　 练刺杀：虎口和手肘磨起了老茧，下操后好半天还不能从机械化了的动作惯性中恢复过来，甚至有人连梦中都双手做出出枪动作挑开盖被，喊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杀声闹得满屋难以安寝，我们也挺过来了；

　　　 练投弹：谁也无法记清自己究竟投掷出了多少块石头和教练弹，只知道连吃饭端碗时手都颤抖吃力，饭勺送饭菜时也会由嘴边打摆子般跑偏到腮部，我们还是挺过来了。

　　　 ......这天的实弹考核进入倒计时前，我们集思广益、自我加码准备好了模拟反空降实战考核要求的一应道具。

　　　 早上，作为连队枪械员的我，早早地把真枪实弹备好在了训练场上；治保主任小靳等人也把下山从泥市买回的一些气球、大家千方百计自筹的许多牙膏皮、从农场机耕队讨要来的硫酸都交付当场。

　　　 于是我们把牙膏皮投入存放硫酸的玻璃瓶中，大家都拿着分配好了的气球准备轮番将气球套上瓶口充进氢气备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忙得满头大汗的结果：才勉强充起了三个氢气球。三个就三个好了，美中不足却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强；待持球者松手让其升空后，氢气球不向上升反而下落到离地米把的高度定住了，怎么也不肯飞上天去成为随风飘摇的活靶；几经抛掷均是如此。

　　　 见此，大家七嘴八舌的抱怨开了，有说机耕队的硫酸纯度不够的、有说是牙膏皮数量不够或含锌量不足的，有说气球怎么怎么的，大家说得五花八门、唾沫四溅，争得舌干口燥、面红耳赤没完没了。最后一致认可我们队海拔1400多米、大气压强低才是白忙活了一场的真正原因，大家得以平手言和方了了事散了场。无奈，只好临时改主意将反空降射击改成了反登陆射击，随即所有气球吹起来投放水库，将靶场由训练场移到了水库坝上。

　　　 结果，射击的整体成绩也还差强人意。有此实弹结果垫底，于是，大家对下午的手榴弹投掷实弹考核也就顺理成章的充满了期待。

　　　 ......哪知道事与愿违，锣鼓家什还没响齐、幕布刚刚拉开，一场好戏就演砸了。

　　　 原因是为了确保安全，实弹投掷前，武装部干部特指定我们队复退军人小习哥先做一次实弹实范。哪知他像模像样的完成动作要领后，退后几步一个助跑、急停、扬臂投掷后，待我们的目光都一起齐刷刷朝30米开外搜寻弹着点时，那手榴弹却只落在了离我们不足10米的距离里嘶嘶冒烟喷火；他一下呆住了，我们也怔住了；我心里只是咯噔一下，一声“拐哒”还没出口，遇险后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正确反应、已卧倒在地的那武装部干部口语手语一起上、气急败坏外加声嘶力竭的颤声大喊“卧倒、快卧倒、你们都想找死呀？快！”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吓得大家摔跟头般一齐倒卧在地，其姿势之不雅、其情状之狼狈，事后想来令人喷饭，梦中复制会尴尬笑醒，醒后回想还会后怕，只是当时保命要紧，谁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顷刻，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只见火光与烟气四射、弹片与泥石飞溅，那阵式煞是吓人；待尘埃落定、一切消停之后回想起来还后怕。幸好没伤着人，只是弄的大家灰头土脸、脸白齿寒和冷汗一身，和个别人自己碰破了点皮、现了点红而已；真是谢天谢地有惊而无险，在最后一霎躲过了一劫。

　　　  哪知道在部队当了两年电话兵的他，爬电杆那一手倒还不赖，而与枪械打交道的技能顶多一新兵连入伍训练及格的水准而已，加之又丢生了几年，看样子似乎比我们还菜鸟。 听闻此讯，武装部长当即拍板下令，实弹投掷改为教练弹替代。于是，期待已久的实弹演练就遗憾的收了场。

　　　 ......眼看一周的训练临将结束了，那实弹演练草草收场留下的遗憾造成的心理失衡、那一场惊吓平复下来后的反刺激撩拨起来的心有不甘，或许还有别的心理动因吧，大家异口同声白天的演练还不过瘾，要求晚上加练一场反敌特渗透演习；随将几十个臭皮匠合成的、超牛诸葛亮的实施方案一并提交：目标是5个敌特分子空降渗透到我们队的防地，待机炸毁我队与三分场场部之间的一座涵洞公路桥；我们连民兵的任务是活捉敌特，确保涵洞桥完好无损。

　　　 连支部和农场武装部干部一合计，觉得可行，在细节上做了一些补充和硬性规定后批准了实施。

　　　 夜晚九时许，演习开始了。80多个民兵巡卫在那座不大的涵洞桥上；但5个伪装成的敌特还是狡猾的骗取了过桥口令，在桥上迅速点燃了一段连接雷管的导火索后逃离现场，隐伏下来等待那一声脆响宣告破坏成功；

　　　 眼见导火索在燃烧，女民兵小尹发现后当即奋不顾身冲上前去排除险情，当她一脚想把那雷管踢下桥去时，可惜视觉在夜黑微光下产生些许位差，不仅雷管没有踢飞，反而被她踩在了脚下，人也因而滑摔在即。雷管爆炸了，80公斤的爆炸力使小尹脚底受伤，鲜血直流。连队迅速组织抢救，大家把她先背到分场医疗所包扎止血，随即连夜用担架送到山下总场医院治疗；多亏抢救及时，一段有效治疗加上较长时期的康复之后，她还是落下一点点终身遗憾；也算是老天爷无眼，让一场演练酿成的一次意外事故以悲剧收场。也让我们连队民兵久久的沉侵在无言的叹息之中。

　　　 ——啊！我一声无意识中发出的长叹，惊散了遮盖在《艰辛的岁月》上那几幅知青武装基干民兵老照片上的云雾，我也一下就从时空隧道那边返回到现实。

　　　 四十多年过去了，但那高强度民兵训练中的苦和累、血和火、哭与笑；那激情燃烧出来的冲天豪气与精神巍然挺立撑起的责任担当，以别样的洗礼方式打造了我；让我找到了那么一点点“我是一个兵”的感觉，也使我的身心得到了一次凤凰涅槃似的升华。

　　　 同时我也体认到：为了祖国的需要，当年的我，不仅仅只留下一个狭义的兵的记忆，更留下了广义泛指的“兵”的形象。于是我肃然立起身来，以一个标准的军姿，向太阳升起的东方追去。 

                                                                                                            十四队【老三分场五队】